“一开始我是拒绝的”,养育自闭症孩子的十年

来源:原创 ALSOLIFE ALSO孤独症 2023-06-09 10:59 发表于北京

“你确定我的孩子是自闭症吗?我觉得他不是!”和所有家长一样,在医生给孩子下自闭症诊断时,Lorena也曾一遍又一遍地质疑过。

十年前,Lorena带着2岁的儿子来到澳大利亚,初来乍到,加上工作和学习的双重压力,让她忽略了学校老师的提醒,一直到要上小学前,老师再次提醒她,带儿子去检查并不是要给他贴上“自闭症”的标签,而是为了能够更好地引导帮助孩子,她才下定决心,带儿子去做了检查。

Lorena觉得儿子是幸运的,属于高功能人群,只要正确干预未来还是可以融入社会的。但过去几年,她也因为儿子的“特立独行”而几经崩溃,幸好,在学校、机构和家庭的共同努力下,儿子现在已经成了一个聪明、活泼的小男孩。

她也强调,自己的经验只适用于像他儿子一样的高功能谱系人群,自闭症谱系人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,家长们不要逃避问题,在医生的指导下尽早带孩子去干预。

以下是Lorena的自述。

我看到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漠

在真正接受孩子有自闭症这件事之前,我也曾否认、逃避、排斥过这件事。

我儿子现在12岁了,2岁的时候,我带着他移民到了澳大利亚。他2岁半的时候就有自闭症表现,当时我把他送到当地的保育中心之后,保育员发现他不怎么和其他小朋友玩,也不喜欢户外运动,会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书,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,保育员就建议我带他去测一下智商。但当时我们刚从中国来到澳大利亚,还在适应,我以为是他语言能力不好,暂时找不到同伴,便没有太在意。

3岁时,因为我要兼顾学习和工作,就先把他送回国,爷爷奶奶带他。老人家习惯报喜不报忧,打电话的时候会说一切都好,但跟儿子视频的时候,我发现他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漠,无论我怎么和他说话,他都不理我,只知道自己玩自己的,我就决定,不管怎么样都要把他接到身边。图源:Tim Hüfner/Unsplash

接回澳大利亚之后,我把他送到了Preschool,类似于国内的学前班,第一天去他就用教室里的积木搭了一个很复杂的车道模型,还有很多孩子围着他参观,当时我还松了一口气,觉得他适应得不错,但后来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。

那时学校的老师几乎天天都找我谈话,后来又委婉地劝我让我带他去测测听力和智商,但当时我对自闭症一无所知,把一切都归结于他对环境的不适,加上上班很忙,并没有带着孩子去做测试。

后来到了小学Foundation阶段(类似于国内的幼小衔接班),学校老师反映孩子在学校的情况,一位老师对我说:“我们并不是对孩子有什么想法或者歧视他,我们见过很多自闭症孩子,跟你的孩子症状比较相似,我们也要了解真实原因之后,才知道如何帮助他。”

老师的话打动了我,我也终于下定决心带儿子去看看。图片

“我们不是为了改造他们,他永远都是他”

自闭症诊断是一个复杂而漫长的过程。在澳大利亚,看病并不像国内一样直接去医院挂号,而是要通过GP(General Practitioner,家庭医生),让他们开介绍信给专门的儿科医生,由儿科医生进行诊断。

在和儿科医生约见之后,医生会进行2次随访,包括到学校里观察孩子在学校的状态,和老师校长沟通孩子的情况等。接着还要做一系列的检测,包括听力、智商、心理测试、语言测试等。

这一系列的检测持续了半年左右的时间,最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轻微的高功能自闭症,也就是阿斯伯格综合征,智商没有问题,语言发展也没问题,唯一欠缺的是社交能力,这也是之后我们干预的重点。

澳大利亚对于自闭症孩子的关注度很高,有政府的资金补助和资源支持,也有很多做干预的专业机构,因为我儿子程度比较轻,当时他主要是在语言专家和儿童心理医生那里进行干预。

语言专家主要教的是社交技巧,包括打招呼、使用礼貌用语、与他人的沟通等。每周六有半天的时间我们要到语言中心干预,持续了一年多,刚开始我也有一些疑问,有时候觉得医生的干预好像就是和孩子聊天、玩游戏,没有什么主题。

图源:Akira Deng/Unsplash

后来有一次,医生放了一部动画片,里面有两个孩子一起玩,第三个孩子想要加入,医生趁机问我儿子,如果你是第三个孩子,你应该怎么做?儿子说,加入他们就好啦。医生就告诉他,你应该过去问他们,我可以加入你们吗?如果他们说“可以”,你就可以跟他们一起玩,但如果他们说“不行”,你怎么办?儿子回答,那就不玩了。医生肯定了他的回答,又补充道:如果他们不让我一起玩也没有关系,我可以自己玩!

这次活动对我的启发很大,专业机构训练的不只是语言,还有他的思维方式,谱系孩子在生活中肯定也会被拒绝,如何面对拒绝之后的挫败感,也是他们需要学习的一门课程。

心理医生主要是和孩子聊天,了解孩子的想法和压力,有时候是和孩子一对一聊天,有时候父母也需要在场。澳大利亚看心理医生是一件很寻常的事,无论是公立还是私立,每个学校都有专门的儿童心理医生,有需要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安排学校和心理医生。

每周我都带儿子去看心理医生,最初几周我还是不死心,一直问医生,你为什么觉得他是自闭症?她就开导我:“每个人都是特殊的,每个人也都是独特的。我们要做的就是了解他们,帮助他们。我们不是为了改造他们,他永远都是他,我们要帮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。”图片

从崩溃的家长助手,到全心全意接受孩子的特点

在澳大利亚,我儿子小学读的是公立学校,现在读的是私立中学,但不管是公立还是私立,学校对特需孩子已经习以为常,每个学校都有这样的孩子,老师也都受过专业训练,知道应该怎么去和孩子沟通交流。

儿子确诊之后,学校换了一个更有经验的老师过来,这位老师的儿子也是谱系人士,大我儿子两岁,他们在同一个学校学习,可能因为之间可以彼此理解,在学校里他们经常玩在一起。

老师还建议我来学校当家长助手(Parents helper),这是所有家长都可以申请的职位,学校很鼓励家长参与到教学中。我的工作就是在课堂上帮助老师维持秩序,辅导其他小朋友的学习,给中国来的小朋友做翻译等。

通过当助手,我和老师的互动多了,也有机会学习老师的教育方法,从中也了解了澳大利亚的教育体系。

在此之外,我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,就是把从课堂中逃跑的儿子抓回来。我儿子上课期间经常跑出教室,而澳大利亚有法律规定,老师不能触碰孩子,当我儿子跑出教室时,老师只能在后面追,如果是我的话,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把他抓回来。

我一共做了两年半左右的助手,当时我换了一份在家办公的工作,上班时间自由,所以我上午都待在学校里。在教室里我常常就看着老师在上面讲课,其他孩子都好好坐着,只有我儿子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后面,要么就躺在懒人沙发上看书,要么就自己玩儿,我也尝试让他加入同学的讨论中,但他很抗拒,无数次尝试后只能放弃。

图源:Michał Parzuchowski/Unsplash

每次在教室里当助手,我都如坐针毡,也有很多次从学校离开的时候,我躲在车里崩溃大哭,担心儿子以后没有办法正常上学、社交、工作。

但每次我去学校的时候,只要儿子有一点进步,老师都会不遗余力地夸他。老师也告诉我,尽管儿子躺在教室后面看书,但其实他也有在听讲,有时候其他孩子答不上来的问题,他会在后面冷不丁地就回答了。

还有一次,学校里布置了一个关于宇宙的作业,这恰好是我儿子擅长的,在完成之后还在他们年级里做演讲,他的演讲深入浅出,很受大家欢迎。从那之后,儿子慢慢变得开朗起来,开始和同学们有了更多交流。老师也趁机向他提出要求,如果他和其他同学一起坐着上课,他就可以当老师的助理,还有专属的徽章,儿子就觉得这是一种荣誉,便主动加入了其他同学。

看到老师都这么发自内心地喜欢他,我也慢慢转变了心态,开始学会欣赏孩子的优点。

现在他上中学了,我也不再去学校当助手了,都是通过老师来了解他在学校里的表现,在老师的反馈中,他在学校里很受欢迎,又敢于挑战权威。

之前我从别的家长那里听说他去竞选School captain的事,这是个类似国内学生会主席的职位,任期一年,每周都要在全校师生面前做演讲。尽管最后他失败了,但这次失败这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影响,毕竟不管成功或者失败都是一段经历而已。

图源:CDC/Unsplash

他也有很多想法,有一次他因为嫌学校里咖啡厅的糖果卖得太贵,就自己琢磨着在学校里卖糖,他自己从零花钱里拿了50刀出来投资小生意,从进货到人员管理到最后的分红,他自己制定了一套“商业计划”,结果因为违反了校规,加上担心有同学会糖果过敏,糖果都被学校没收了。尽管生意被学校“端”了,但学校老师其实还是挺能理解他的想法,也不会过分责备他。

现在他进入了青春期,也出现了新的问题。性情变化很大,变得不爱和家人说话,有时候会突然情绪爆发,还会用力关门,入睡困难也更加严重。

我也开始反思,要如何平等地与他相处。有时候我也觉得家长要“管住”自己挺难的,我会尽量让自己闭嘴,只针对“用力关门”、“房间过乱”等具体问题去跟他沟通协商,立下一些他可以达成的规矩,帮助他建立规则感。

养育孩子不就是这样,孩子不断成长,新问题也不断出现,遇到问题,解决问题。

“妈妈,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些特殊的”

在澳大利亚待久了,看过各种各样的人,我反而觉得自己的孩子特别普通,他倒是发现了自己的“特殊”。

有一天,我跟儿子聊到同学之间的冲突,他突然说,妈妈我知道我自己是有些special(特殊)的。我当时有些震惊,问他,为什么这么觉得?他回答我,很多时候,他和同学们想问题的方法都不一样。

图源:Andrik Langfield/Unsplash

他当时表现得挺自然的,我就告诉他:“是的,因为你是自闭症,很多有自闭症的小孩大脑思考问题的方法不同。比如数学,对你而言很简单的问题,对妈妈就很难。不过我们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,世界上没有任何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,同样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。你可以保留你的独特性,但尝试着多去理解和倾听别人的想法,好吗?”

儿子其实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感到自卑或者自信,他只是认为这是他的一个特质而已,就像有些人是黄头发蓝眼睛,他是黑头发黑眼睛一样。

后来我还把当时的诊断书给他看,他看了大笑,问我:“我小时候发脾气真的会像一个企鹅一样的拍手吗?”

五年级的时候,有一回儿子和同学连麦打游戏,同学问起他之前坐在教室后面不上课的事,他很平静地跟同学说,因为我有自闭症,那个时候觉得你们很吵。同学对此也没有太多的反应,聊完之后又继续投入到游戏中。

是否要告诉孩子自闭症是因人而异的,谈话的结果也会因为当时的环境和孩子情况而各有不同。如果家长把这个事情看得很严重,就建议不要说,否则给孩子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负担。

图源:Xavier Mouton Photographie/Pexel

养育自闭症孩子这十年来,我也有一些自己悟出来的体会,与大家分享:

1、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,都是独一无二的,这些特质会让他拥有很多优秀的品质,要学会带着欣赏的眼光去了解孩子,不要只是关注他的那些不好的方面,甚至他的那些“另类”的行为也只是家长们的执念而已,不要因为孩子没有达到你们认为的期待就认为他是“错的”。

2、自闭症是一辈子的事情,不管是像我儿子一样的高功能人群,还是重度典型自闭症,都不存在所谓的“几个月就能治愈”的可能性。

3、高功能自闭症孩子是可以通过干预融入社会的,还可能因为一些特长为社会带去更多价值。我们家长要做的是从小帮助孩子建立起自理自立的能力,正确认识自己,接纳自己,鼓励他们以后为社会做出贡献,而不是成为社会的负担。

4、自闭症孩子的家长们也需要适度保持生活松弛感,有一份收入,如果为了孩子每天发愁生活来源,把所有的资源都砸到孩子干预中,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,孩子也不可能得到很好的干预。父母先要把自己的生活料理好,才能帮助到孩子。

以上内容来自对小红书用户@睿言在澳洲 的采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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